镇守府和白鹿镇常见的二层民居不同,它是个三进的院子。镇守就在第三进正中的大屋里办理公务。镇守一大早开始忙碌。虽然这是个人人羡慕的油水丰厚的肥差,但是这个位子着实是官小事多,每天要处理大量重复且琐碎的事务,需要人极具耐心,非常磨练担职之人的性子,换言之,这是一个很能锻炼人的位子,是一个培养官员的位子。
李明烨一行人跨进镇守所在屋子的门槛,那个门槛比一般门槛要高许多,人们在跨进跨出的时候动作比较大,很容易发出比较大的声响。镇守听见声响,一眼看清李明烨,他脑子有点懵,身上的动作却不含糊,立马起身迎了上来见礼,“世子——下官见过——”
李明烨没等他说完,侧身道:“大人客气,明烨如今只是京城一捕快而已。”
镇守心想,全天下上哪儿去找第二个你这样的捕快,嘴上却打着哈哈,“是是是,世子如今正是闻名天下的第一捕快。”一阵寒暄客气之后,双方即进入了正题。李明烨想查询的却是二十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虽说是一件时日久远的旧事,镇守却立刻明白了他们问的是哪件事。他转身进屋,过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一本卷宗出来了。这本卷宗就是当年记载六人死亡事件的卷宗。这么多年过去了,纸已发黄,看得出来这些年来被翻阅的次数不少,同时这本卷宗被保存得很好,干净平整。
“世子有所不知,这件事虽说过去甚久,但它的影响实在太大。因此每一任镇守移交公务给下一任镇守时,这件事都是重中之重,避免再次发生如此惨剧。”
苏天佑翻看卷宗,上面的记载和族长的描述基本相符。“门窗紧闭,破门而入时,屋内炭气逼人,桌上残酒剩菜,六人或坐或躺,面容平静,俱已亡。”
白鹿镇冬季寒冷,家家户户没有不烤火的,惨剧发生以后,镇上居民大受震撼。时任镇守专门差人夜夜巡查,提醒各家各户注意门窗须留缝隙,年复一年至今日已成传统。
李明烨再看记录人落款,一个陌生的名字,他微微一滞。据他所知,白鹿镇历任镇守经过历练之后都是入京升职的。镇守是个聪明人,解释道:”这位大人已辞世多年了。也是可惜,去世时正值壮年。“
“老衙役可知去向?”苏天佑追问,希望能找到当日去报信的衙役。一般来说,当差的衙役都是本地人。
镇守不是白鹿镇人,上任不过一年有余。对这些情况确实不了解。镇守思忖片刻,随即招来两名衙役陪同他们。镇守的事务属实繁忙,这一会儿工夫,在外面等着办事的人已排了好几个。李明烨一再表示让他不必相陪,以免耽搁了他的公务。镇守也不再客气,他又嘱咐两个衙役务必陪着世子几人协同办事。
白鹿镇的衙役本来和小安都不陌生,今儿个这两名相陪的衙役更是与小安年岁相当。他俩与李明烨和苏天佑见过礼以后就左边一个右边一个搂着小安嘻嘻哈哈地领着他们找到了一位老人。
这位老人是当年那个去陈家村报信的衙役的同事。老衙役忙忙碌碌几十年,如今呆在家里很是寂寞。听完他们的来意就打开了话匣子。
“这件事当年真是轰动啊。六个人说没就没了。当时是他们其中一人的工友发现的尸体,那个工友吓得连滚带爬跑来报了官。周大人让老姜处理的这个事情。哎,要说老姜真是个好人呐,可惜走得早啊!”
老衙役也去世了?苏天佑与李明烨对视了一眼,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老姜从松河县回来一直闷闷不乐的。他还老是念叨要帮着找一个郎中,说是还有一个郎中也在咱镇上没回去。”
“那找着了吗?”小安一听到这儿,明知并没有什么希望,还是追问了一句。
老人一时像是不知如何措辞,迟疑了一阵儿。
“老姜那时候到处找,咱镇上都说没这么个人。他那会儿还到后河那边都找过,也没有。”老人慢慢开口,这时候他说话显得比较谨慎了。
小安摇了摇头,果不其然没什么惊喜。
“但是老姜去世前几天我俩在一起吃饭,他那天挺高兴,对我说他觉得自己快要找到那个郎中了。”老人仿佛不太确定一般仰了仰头,他的视线掠过眼前这几个年轻人,落在天边的某个地方,象是在询问,又象是在确认。
苏天佑几人听了都有点吃惊却都没有作声,小安也是有经验的衙役了,懂得这个时候最好不要打断老人的回忆。沉默了一会儿,老人回过神来,收回视线说:“大人莫怪。人老了喜欢走神。”
“老姜是怎么去世的?”苏天佑问。
“他那天大概是喝多了,不小心摔了一跤,从梯子上滚下去了。”老人顿了顿又说:“当时没人看见,直到晚上窑上的工人上工才看到他,没救回来。”
几人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却听老人又讲:“老姜根本不会喝酒,我们哥儿平时在一起吃饭,大家伙儿起哄他也最多抿上一两口。他沾酒脸就红得厉害。往常总有人开玩笑说,沾酒脸就红的人是心地好,心地不好的喝酒脸就发青。老姜的心地是真好。他那会儿大概是心情不太好,借酒消愁吧。哎,就这样把命给喝没了。真不值啊!”
苏天佑觉得有点疑问,他问:“老姜是在哪儿摔的?”
老人听得此问,原本浑浊的眼里有一缕精光闪过,转瞬即逝。“上街头子上的白家老窑那里。那里除了工人没什么人,这要是摔在下头,哪哪儿都是人,应该就没事儿了。”
“不对呀,我和苏先生应该就是从那坡梯子上来的,那里运盐的船帮很多,人很多呀!”小安说。
“大人们有所不知,那里原来并没有码头,那里原本就是住的地方,离盐窑近,方便他们上工。松河县那六个人出了事没多久,老姜又出了这事儿,慢慢就没人敢在那儿住了。后来白家才把那块儿整成了个专门上盐的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