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跟在村正身后边走边擦额头上的汗,炭窑里是真的热,苏天佑和小安站在离炭窑百余尺的地方全身都被热气烘得暖烘烘的,小丫更是热得满脸通红。下山的时候山上的日头像是暗了,这会儿到了山下,太阳居然又露了脸。
“快来见过苏先生和这位大人,把你在码头见春生的情形仔细说叨说叨。”村正在快走到他们跟前的时候拉了石头一把,指点着他上前见礼。
石头正要开口,却听苏天佑说道,“外面冷,还是先把外衣披上吧。”正是隆冬季节,村正几人都穿着厚袍,唯有刚从窑里出来的石头,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汗衫,甚至连带子都没系上,还敞着怀。
山里人本来怕见官,陈家村封闭数年,村里人见到外面来的大人更是格外忐忑。此时听到苏先生这么说,石头竟对他起了几分亲近之意,心情也放松了下来。石头憨厚地笑笑,“大人见笑,我们在窑里原是不必穿衣的。”言下之意身上之件薄衣已是外披。
炭窑里又热又脏,穿着烧窑的衣服简直没办法弄得干净。山里人吃的可能不缺,置办新衣却不容易,为了烧窑毁掉一件衣服那是绝对不值当的。窑里只有男丁,大家也就不必见外,通常都是赤膊上阵。
苏天佑明白了其中的缘故,也不再多言。村正拍了拍石头的背,“赶紧地,系好带子,省得大人们笑话。”
石头应了一声,将胸前对襟的带子一一系好,一直跟在一群大人身旁等着的小丫拉了拉村正,怯生生地道:“爹爹,我好饿——”
啊呀,确实这一通上山下山,早上的吃食已经消化殆尽。听小丫这么一说,小安摸摸自己的肚皮,仿佛听到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石头看到这情形,回头望了一眼炭窑,“大人们要是不嫌弃,我们窑里有炭灰窝着的红薯和玉米,我去拿些来先垫垫。”
小安一听兴头也上来了,搂着石头的肩膀说:“走走走,我跟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哪里拿得了那许多。”
石头被小安的热情吓了一跳,他侧头看了看小安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呐呐地应了声好,两个人便勾肩搭背地往炭窑里去了。
没过一会儿,两人怀里各搂着一抱东西回来了,好家伙,除了玉米和红薯之外还有半拉野鸡,大半只野兔。村正搓搓手,四处看看,张罗 一个坐处。石头对村正说:“我刚跟他们打过招呼了,还是领着大人上我那儿去吧!”石头说完又对着苏天佑憨憨一笑,也不再多言语,自个儿先在前面带路。
村正想想也是,这寒冬腊月的坐在外面吃东西还真不是个事儿。村正心里对石头的表现很是满意,这小子平日里看着不怎么着调,想不到遇事儿还想得挺周到,没丢了咱山里人的脸面。
石头的住处真是不远,走了几步路,拐了个弯儿就到了。一行人进门一看,不用多说,这就是个单身汉的住处。石头招呼小安把怀里的食物都放到桌上,自个儿不知去哪里拿了个鸡毛掸子四处掸了掸。不掸还好,这一掸只见些灰尘,细小毛毛都飞舞起来,被几缕从屋顶上几块破瓦片缝中穿透的阳光照得清清楚楚。村正略有些不自在,他的眼光担心地扫过小安和苏天佑。小安自个儿是丝毫不在意这些的,但他知道苏先生是很爱干净的,于是他也朝苏先生望了一眼。苏天佑似乎毫无所觉,他就近捡了一张凳子坐下来,随手拿了一个玉米递给小丫。
“我是在码头上遇到春生和他媳妇的。”毕竟才没多久,石头对那天的事情记得很清楚。
那天石头正和往日一样在码头上扛包,白鹿镇开窑之后,码头会变得特别忙碌,往来的船只络绎不绝。一会儿是运人的,一会儿是运盐的,还有人货混装的。石头做的就是等盐船靠岸之后将盐一包一包扛上岸。听见有人叫他的时候他正好卸下肩膀上的一大包盐。石头抬眼一看,惊讶地问:“春生?你在这做啥?”
“我,我要去白鹿镇!”春生一如既往慢吞吞地回复,不过他说话的语气和往日又有点不同,很坚决,他不象是在回答石头的问题,反而象是在为自己打气。石头虽然感到很吃惊,却也并未多想什么,脱口反问道:“白鹿镇?春生,咱怎么敢去白鹿镇?你疯啦?你娘知道不?”
“我娘她,她知道。”春生没接白鹿镇的茬,他咽了口唾沫,转头往身后望了一眼,指给石头看,“我娘让我媳妇儿跟我一起去。”石头这才发现春生媳妇远远站在背后向他俩这边张望,看见他俩指着她,她笑着往这边点了点头,石头也胡乱朝她点了点头。
“后来春生就让我给他娘捎个话,说是过年的时候他们两口子就回来陪他老娘过年。还说在外面有他媳妇看着他,让他娘不用担心啥的。”
“确定是过年吗?过年的时候回来?”小安闻言又重复了一遍。
“是啊!”石头非常肯定地点头,他从桌上拿了个红薯,也不剥皮,上手拍了一拍就咬了一大口,嘿嘿笑了两声,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我当时心里还寻思啊,这春生成亲了还真不一样了。往常吧,他傻乎乎地,也不爱说话。你看看现在,这一套一套的。”
“春生可不傻,小时候可聪明着呢!”村正说。
“小时候,那是啊,小时候春生认字算术啥都会。可是这不是摔傻了吗?”石头讪笑了两声。
“这么说,你并不是偶然遇上春生的,倒是他专门到码头来找你的?”苏天佑手指轻敲了两个桌角,问道。
石头寻思了一下,“是啊,春生说是来找我给他娘捎信的。后来,码头上的活不能耽搁太久,也没说几句,他俩就走了。他媳妇手里拎着个包袱,两人应该就上船了。再后来,我从县上回来才晓得春生是偷偷跑了,他娘都快急疯了。咳——”
几人一时无语,屋子里竟安静了下来。石头暗自琢磨自己是主人家,这样冷场下去倒像是他没有尽到责任似的。于是石头踌躇了片刻,又捡起话头来,“其实吧,当时春生娘虽然急成那样,我心里都没觉得啥。毕竟春生有他媳妇看着,感觉应该不会有啥事儿。谁成想,咋还真就找不着了呢?”